【文字/张永刚 图片/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2025年5月5日，是著名数学家、计算机科学家、教育家和中国人工智能奠基人王湘浩院士（1915-1993）诞辰110周年的日子，为缅怀先生，特撰文纪念。

当无数学子每天在王湘浩楼勤学苦读时，当我们站在王湘浩雕像前仰望时，当学生们因品学兼优荣获王湘浩奖学金而惊喜万分时，当吉林大学校友感恩王湘浩院士开创的数学、计算机学科所带来的一生荣耀时，当很多学生后辈深情回忆与先生的点滴过往时，所有人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受到先生的精神指引和灵魂洗礼。如果要用一首词描述王湘浩先生，大概陆游的《卜算子·咏梅》最合适不过：“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作为百花之首和第一君子的梅花，其儒雅、高洁、英雄、无畏、淡泊、开创的品格和精神恰如先生之风，芳香入骨，历久弥香。先生虽已离开我们，但他开创的事业还在蓬勃发展着，还在继续恩泽着众多学子。

创立吉林大学计算机系

正是有了参与制定国家和学校十二年发展规划的机会，王湘浩在参加了密切讨论的同时，也进行了深入的思考，他更早明确地意识到电子计算机对国家科技发展的巨大作用。很快，全国科教战线在理论联系实际的方针指导下，掀起制造电子计算机的高潮，王湘浩也把注意力转向这一高科技领域。

关于从代数学转向计算机研究，王湘浩先生曾经轻描淡写地说过：“前期，我在代数上开展过一些研究工作和教学工作，但后来，从国家建设需要出发，于1958年便开始了电子计算机和控制论方面的工作”。但实际上，对外人来说，这绝对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抉择。

对于时年43岁的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王湘浩而言，此时，他已在数学领域建树颇丰、声名卓著。面对是否要转向一个全然陌生的研究领域——这个在常人看来需要反复权衡的重大决定，实际上对大多数人而言，答案不言而喻——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否”的答案，不会冒险踏入一个未知的学术领域。也许是安平人骨子里独有的“敢为人先”的基因发挥了作用，或许是刚过不惑之年的青年数学家王湘浩与生俱来的“敢啃硬骨头”的精神起了主导作用，虽然很多师长、朋友善意地劝阻，他依然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迎难而上的选择：1958年，他带领一部分青年师生开始了电子计算机和控制论方面的研究。1964年，在计算数学专业内开设控制论专门化方向，开始培养本科学生。1973年，成立“控制论”专业，招收了一个班共计22名学生，这也是这个专业在计算机科学系建系前唯一的一次招生。这个班的学生在1976年成为计算机科学系建系时的第一批计算机软件方向学生。后来的著名计算机科学家、中国工程院外籍院士、美国工程院院士李凯教授就是当时这22名学生中的一员。

王湘浩潜心研究电子计算机原理，并首次在吉林大学开出计算机原理课程——《计算机设计》，他带领大家仔细研究了第一代计算机的结构，带领青年师生驻扎到通化无线电厂生产一线，亲自领导和指导计算机的设计和制造。当时唯一可以参考的，是一台意大利的老式台式计算设备。

由于当时的历史原因，通化无线电厂集合了一批清华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等国内名校毕业的大学生，加上吉林大学的青年师生，共同组成了研制团队。但大家之前都没有涉猎过计算机课程，只有一些工科电子专业毕业的青年工程师，于是，王湘浩先生就从逻辑设计开始培训，从“与”“或”“非”门讲起，边学习、边动手，开始反设计，从工艺设计反推电路设计，再从电路设计反推逻辑设计。有了逻辑设计图纸，王湘浩先生进一步提出了增加功能、优化组合的设计目标。以工业计算的实际需求为目标，他依靠扎实的数学功底，提出要利用泰勒公式算法给算法增加了三角函数和对数函数计算功能。他带领理论组先给出算法实现和逻辑设计，然后技术组根据逻辑设计给出电路设计和工艺总装，而技术组的负责人，就是后来著名的“中国天眼”首席科学家——清华大学毕业的青年工程师南仁东。

1970年代王湘浩指导南仁东研制台式计算机

（图片由南仁东家人提供）

1971年，经过近半年的辛苦劳作，吉林大学与通化无线厂合作研发了第一台函数可编程计算机。一时间，汽车、石油、地质等各单位及科研机构纷纷订货，产品销售全国各地，无线电厂随后三年生产了四百多台计算机，被全国不少单位使用到1975年。后来，针对质量问题，王湘浩先生有句话至今还让当年的参与者记忆犹新：一个好的产品，设计精湛固然重要，但器件不过关也是枉然！

王湘浩先生不仅学识渊博，而且生活风趣。他把数学思想发挥到极致，喜欢采用“对分AA制”请客。据方臣老师回忆：1974年夏天，南仁东和他们几个同事专程到长春看望王先生，并请王先生及刘叙华、周长林老师到当时最好的长春饭店一起聚餐。餐后付账时，王老师建议采用一种新方法：餐费1/2他自己付账，1/4由刘叙华老师付账，1/8周长林老师付账，最后剩下的1/8由其余人AA制，实际上就所剩无几了！这个充满关爱的“对分AA制”，既替他人经济考虑，又充分尊重每个人，生活细微之处尽显数学大师风范。

后来，南仁东也在王湘浩的推荐下考上了中国科学院北京天文台的研究生。南仁东先生后来回忆到：王先生作为数学家的精致和严谨，对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和先生朝夕相处的工作时光里，自己耳濡目染，习得了无畏探索科学真知的开拓精神。

1972年王湘浩在给数学系的师生讲授计算机原理

（图片由吉林大学档案馆提供）

王湘浩先生带领师生研制的吉林大学第一台电子计算机

（图片由吉林大学档案馆提供）

在王湘浩的不懈努力下，1976年5月，吉林大学计算机科学系正式成立，王湘浩担任首任系主任，吉林大学也成为国内最早一批建立计算机系的高校。王湘浩带领师生大力开展计算机教学和研究工作。1976年至1977年，计算机系采购了一批当时流行的Nova计算机，老师们都开始用其中的BASIC语言编写程序，王先生自然也加入其中，据一些老师回忆，王先生自学BASIC语言编程，编程播放MIDI音乐，给处于紧张科研气氛中的师生疏解压力。同时，为了快速提升师生编写程序的能力，王湘浩多次在吉林大学的阶梯教室里讲BASIC编程，大阶梯教室里常常人满为患，成为那个时代一个让人难忘的场景。

王湘浩不仅亲自编写程序，更愿意深入探究工作原理，通过测试发现了BASIC解释程序的问题，鼓励大家“揭底”解释程序并进行深入研究。在他的指导下，苏运霖老师担任组长，和管纪文、周长林老师一起完成了“Nova多用户BASIC解释程序的分析和注释”的研究，并在1978年的全国科学大会上汇报。

王湘浩先生尤其重视教学，尤其善于把复杂的理论给学生简单清晰地讲出来，他曾经说过：“计算机使人望而生畏的原因之一，是计算机软、硬件的书籍本身就有神秘性，因而成为双重神秘。有一种流行的说法，认为计算机的软、硬件本来是复杂的东西，而且具有“循环性”，不可能深入浅出地、由简到繁地讲给别人听。根据我们的教学经验，这是不确实的。计算机书籍之所以难懂，主要不是这门科学本身的问题，更多的是文风问题。”

作为一位杰出的代数学家，王湘浩先生独具的严谨思维，使得他对于计算机软硬件知识理解得尤其深入而透彻。他思维敏捷、逻辑清晰，讲起课来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把抽象的理论讲得引人入胜。

很多学生至今仍记忆犹新：先生当年讲到近世代数的“伽罗瓦定理”时，尤其讲到定理的结论和应用的兴奋处，写板书时袖子都挽了起来，神采飞扬，满面是心驰神往的陶醉，整个人都焕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辉，不住地赞叹，这个定理是多么美，多么的漂亮！是“数学之美”，是简洁对称的抽象美！同学们都听得聚精会神，如醉如痴，深深地沉浸在美妙的快乐中。

先生讲台上的潇洒形象，永远印在他学生的心坎上。先生对于数学之美的领悟，启发了众多学子的科学之旅；先生对于真理的探究，感染了大批的青年学生。先生言传身教的优良教风和学风，至今依然是吉林大学计算机学科价值连城的“软资产”。

在王湘浩的领导下，短短10年间，计算机系的软件专业就被批准为第一批具有博士学位授予权和博士后科研流动站的专业，计算机软件与理论被评为国家重点学科。